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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切】坠落在地的四万分之一颗星星(短篇完)

* 标题和正文八竿子打不着,背景板星际设定,有某种意义上的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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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我谨代表忠诚的五千六百四十三万公民向您发来诚挚问候,为您祝贺最隆重的第一百个诞辰。”

凤凰火将鬓发挽到耳后,点着了桌面上的油灯。她大约是整个司令部里唯一一个不会指责总司令在大星际时代点油灯的行为很装逼的人了,她也爱极了这种文艺腔调。暖黄色的火苗静静摇曳,好似漫长星河里漂流的一颗小小卫星,相对于整个浩瀚宇宙而言,它也是这样静静地,摇曳着。


源赖光将视线从纸上抽回,盯着她看了半晌。长时间的阅读无法避免视觉疲劳,纸质也不行。

他摘下眼镜,随手丢到桌上,不住揉按眉间:“有心了。”

此时在场的如果是另一个人——那人早已习惯了他嘴上说着喜欢却毫不珍惜的脾性,只会默默将眼镜包好放回盒子里,而不是像凤凰火这般,忽略细节,故作客气地说:“并非我特地将您的诞辰记录在了备忘录或日历上,而是今天晨间新闻全国通报的。伟大的革命领导人百年大寿,全星系传颂不算夸张。您要相信,如果玛丽莲·梦露还在世,他们也会同样大费周章。”


一枚烟头与她擦肩而过。 

她淡定地转身,隔着手套将尚未熄灭的烟头从地上捡起,完好如初地放回烟灰缸里:“司令,今天是个好日子,就不要这么暴躁了。”

源赖光好笑地咒骂,一双眼里弥漫着散不开的浓烟:“是谁给你把总司令和女演员相提并论的胆子?”

“今天有流星雨,司令,”凤凰火抖动纤长的睫毛,温文尔雅地转移话题,相当之熟稔,“或者说,是流星暴。魔眼星系上空将有四万颗流星降临。那一定很美。”


源赖光的目光绕过她。落地窗外暮色褪尽,星云稀疏,唯有一轮皓月当空——可惜它是人造的,无法反射阳光,只不过是设计师眼里满足人类时兴时不兴的怀旧的工具——人民的想法如此,毕竟它由总司令自掏腰包,说不清是送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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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地球的外交使者到访,他虚情假意地摆设了酒宴,按照原计划能够轻松解决,却没料到安倍晴明比他想象中的要狡猾得多。

破裂的谈判加剧了他的醉意。他心情烦躁,刚被小跟班扶到车里,就接到了研究所的电话。电话那头说,他先前找人构思的“人工月亮”做好了,他验货首肯后就可以联系卫星发射中心送到大气层外。


窗外夜风呼呼吹,车里却很静,他丝毫不介意被旁人听得一五一十,甚至主动开了免提。


他挂上电话,心烦意乱下,他很难回忆起当初冲动一时要花大钱讨美人欢心的兴致,于是沉了沉脸色,随口便道:“送你了。”

正俯首帮他扣上安全带的少校明显一顿,也就是那么一顿,很快启动了引擎。少校没有开启自动驾驶模式,一直以来的理由是自动驾驶模式无法像人一样准确地规避风险,还是手动驾驶来得安心。


车驶进空中轨道后,他才听对方说:“我不要。”

他没太料到这个回答,本以为一句话就交代完了的事,反而平添了麻烦。他提了音量,不容置疑:“我明天就叫人把名字登记到洲立博物馆登记。”

“我不需要……您随便送谁都行。”


他转过头,只对上对方的侧脸。空中轨道车辆不多且松散,分明可以切自动……对方是铁了心要目不转睛。

浩瀚的星空不会发光,路灯间隔不远,那人脸上忽明忽暗,反反复复,叫人看不清。


他想,确实缺盏“灯”。

所以他真的打开了手机电筒,对方被光照得眯起眼睛。他没太注意,只觉得暖黄的光照在对方脸上,活活在惨白的脸上染出几分血色,倒是比刚才顺眼不少。他却冷下脸,手在对方肩上揉揉捏捏,拍了又拍,最后按得肩胛骨嘎嘎作响,是痛的。



途中他又接了个电话,联络官樱花妖请求他快速返回,说有足够证据怀疑魔眼星系的航道已被泄露,需要一个替代计划以防万一。

这实在不是个吵架的好时机,公事繁忙,私事只会被迁怒。


他最后一次提醒:“或许你可以赶在它发射前要求在上面刻个字。”

显然,对方也这么想。

“别这样……”声音压抑得比平时要低,“别用您应付情人的方式对待我。”


就连不满也表露得这么含蓄,真是个好孩子。

至少在吵架翻脸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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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赖光抽回目光,短短数秒,他已经对那人工月亮完全失去了兴趣。

他问:“人找到了么?”

凤凰火玩笑归玩笑,仍对提拔自己的男人敬畏有加,一提到正事还是情不自禁地正经起来:“没有,司令。我十分抱歉,我们并不能完全侦测星际航行的跃迁点,少校他……大约跃迁去了未被记录在册的跃迁点。我们很快冻结了他的个人终端,目前为止没有收到任何终端被启用的信号记录。”

对此他只是点点头,平静到异常:“知道了。”


“还继续找么?”

“……不用了,找不到就收兵吧。”


他又点起一支烟,坦坦荡荡,全无八卦传言里那般执着。她还当他会一直这么执着下去,不过不是流言里“为了美人倾尽所有”,而是“我不容许你不和我闹个你死我活”。

这种想法很诡异,她冒出这种念头时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烟雾攀着垂挂的吊灯冉冉而上,缠缠绕绕,迟迟没有退去。倒真颇有点恶鬼阴魂不散的意思。


凤凰火心里清楚,自己的顶头上司面无表情时压迫力极高,司令部里一身傲骨的狠人比比皆是,还不照样被驯得服服帖帖,她算是深有体会。沉默良久,她说:“恕我直言,既然您已经耗费大量军备资源搜寻少校了多年,为何要在即将彻查魔眼星系时忽然放弃呢?”


对此,他的笑比清水还要淡,盯得她不寒而栗。

“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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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火说的少校,曾经也是司令部的人。那也是司令部里唯一的少校,除去军衔更低的联络兵,那就只有与总司令同属决策层的少将及以上。


正逢她新官上任,身为联络官,知道一些他人不知道的秘密——或者说是八卦。 

比如鬼切少校的军衔是源赖光亲自下令要压下的,无论他获得如何战功,绝不能再提升。凤凰火曾对这一行为十分不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作为统帅,源赖光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如果是担心鬼切少校权力过大,有一天反倒会坏事,那为什么还要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她问过源赖光。

源赖光泡在烟雾里,冷漠而疏离,不答反问:“樱花妖坐稳联络官交椅已经三年,你应当想想,为何你能上位。” 

她细细一想,反而更为不解:“传言是她为爱情沉迷,耽误了工作?”

源赖光勾唇一笑,似乎在笑她处处精明,偏偏在这种事上大愚若智:“是和‘爱情’有关,不过她在公私分明方面很有分寸,结婚多年,从未因私出过差错——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千不该万不该,她有对象。” 

凤凰火听得云里雾里,要不是怕保不住饭碗,非常想给顶头上司一记头槌。

她古怪道:“您别是看上人家了,有意报复吧?”


源赖光笑得天昏地暗,笑完就掐了烟,正当她以为这老烟枪要行行好时,他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支新的:“点上。”

幼稚。


她无奈地从怀里摸出打火机。这年头抽电子烟的人多,愿意呛大烟的人少之又少,会随身携带火机这样易燃易爆的不安全用品的人也随之减少,她这奢火如命的破习惯倒也遂了上司的愿。

她弯腰,凑上前去隔着办公桌点火,却被源赖光赶了赶,说是太远了,叫她绕过去。

心里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她还是照做了,心里叫嚣着“彳亍口巴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源赖光坐得离桌子很近,这导致桌后的位置很小,她稍微弯腰,他们就会凑得很近,她那操蛋的想法仿佛得到了印证,又觉得难以理解,近距离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种味道。


门突然开了,门外站着她共事了一个月,依然半生不熟的鬼切少校。

门又关了,鬼切少校走得头也不回。

源赖光笑得神清气爽,笑的时候被烟呛着了,依然还在笑,好像要硬生生将嗓子从喉咙里挤出去。


这时凤凰火再不懂,她也不需要被称为精英了。她深谙源赖光的精明,无需过多的解释,已经足够她看明白情况。她夸赞道:“您可真是老奸巨猾。”

他点点头,回归到云雾里:“谢谢你的赞扬。” 


-


那时鬼切少校还没有外逃,没有明确职务,只是负责跟随源赖光,大约顺带包走了保镖的工作,一天到头几乎寸步不离。

凤凰火有不少同他打交道的机会,却一直没有这么做。一来她搞不清源赖光的意思,二来她身为女性的第六感能明确地告诉她,这个男人不是她能轻易搞定的类型,既然这样,她就没有深交的必要。


“你好,长官。”鬼切的反应不冷不热。

她微微颔首,居然真没从他眼里看出几分怨气,只好说:“司令吩咐我来询问你的意见,那颗人工月亮上,需要刻什么内容?你应该知道,当人们用望远镜看月亮时,字都是能被看见的。东西送给你,你可以署名。”

她刻意用这种自己听了都觉得傲慢不屑的口气说话,想从少校那儿获得或多或少的反馈,她默不作声地观察良久,很遗憾地发现,少校是真的反应寥寥。她既看不到骄纵,也看不到喜怒哀乐。


他不再推辞,而是平淡地说:“刻上族徽吧。” 

她又问:“不要别的?”

他说:“不要别的。”


凤凰火在心里掐了三遍某个心机叵测的上司,随后又问:“名字呢?你有权利为它取名。”

这回鬼切少校想了很久,最后说:“不用。”


似乎对身外之物并不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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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人工资,替人办事,凤凰火还是把问来的原话告知了源赖光。


她问:“您这是要故意气他,气完舒服了,让我去做这个恶人向他道歉不就好了?”

源赖光低笑:“你想到哪去了?”

她多想给源赖光看看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么无辜,和莫名其妙:“他不是您的……我没做错事,总不至于活该风评被害吧——澄清清楚那是个误会,不是更万无一失?”

源赖光不温不火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将手里那叠文件甩进她怀里:“又是玛丽莲·梦露给你的胆,随便意淫顶头上司?”

“……”

“我跟他没有性关系。”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凤凰火接文件的手臂火辣辣的疼。她单方面认定的“真相”被突如其来地辟谣,导致她脑袋在几秒钟内有些晕头转向:“感情您吊着人家啊。”

源赖光一挑眉,她立马又把刚才的话吞回肚里:“也好。”

“也好什么?”

“我看他那性情,挺宠辱不惊的。送了这么大的礼,换作寻常小情儿早就炫耀开了,恨不得直接开个新闻发布会昭告天下——结果人家一不留名二不取宠,让刻个字还就留了源氏族徽……”

说到一半她就闭了嘴。

她才跟了源赖光一个月,还不太熟悉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总司令的作派和一举一动,但她看得出,源赖光神情看似很淡,却已有不悦。还不轻。


源赖光用手指扣扣桌:“说完。”

她深吸一口气:“估计您送别人,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源赖光笑了笑,却毫不客气:“出去。”

凤凰火一口气没咽下,也无所谓了,挺直腰杆转头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问:“这些材料要交给谁?”

他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说,“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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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刚过,凤凰火就接到了源赖光的内线电话,让她记下一串地址,洲际酒店十层牡丹厅,说与那位玉藻前先生有约。据说玉藻前宴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上体制复辟时受这位巨头不少帮助,他摆不了面子,这一趟非去不可。


她对着电话那头沉默了有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上午说过的话:“司令,今天有流星暴,最佳的观测地点是……”

源赖光慢悠悠地问:“你想去看?”

凤凰火没好意思说自己约了相好,自打她知道源赖光有意留个单身联络官在身边后,她就一直瞒得很好,最后也不知道源赖光到底是不知情,还是因为她够低调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今晚就没有排班……”

源赖光“嗯”了一声,说:“你随行。”

凤凰火:“……”


看起来还没什么谈判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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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火在赴宴前还曾有过忧虑,生怕自己埋头工作久了,认不出哪个声名大噪的各界巨佬。到现场后她发现自己想多了,网络信息时代,每一张脸她都或多或少见过。

她迅速地进入了女强人秘书的状态,尽管她根本算不上秘书。

可惜这回她没装多久,面具很快就裂了开。被吓的。


玉藻前梳起发髻,一袭女装,走路姿态都像极了走在T台上的女人,威风且自信,对周身一概男性都不屑一顾。他走过来,不像要聊天,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源司令,我是不是该献上一句生日快乐?那么——勉为其难地,生日快乐。不过,一年不见,日子过得越来越回去了。”

源赖光皮笑肉不笑地介绍了新联络官,然后说:“彼此彼此。”


玉藻前笑了笑,挥挥手,招来侍者为他送上一杯酒:“酒量还行吧?”

“略有长进。”

“我倒是有点想念你那位小跟班了,傻乎乎的,看你醉了扶着你就跑,也不懂得和我打个招呼再走——许久没见着了,你们不是住一块么,人呢?”

玉藻前有意揭人痛处,怎么躲也躲不掉。源赖光干笑两声:“跑了。”

“跟别人跑了?男人女人?”

“自己跑的。”


凤凰火心说,这要是问话的是自己,估计已经被掐着脖子从楼上扔下去了。

玉藻前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精光,叫人看了就觉得不怀好意:“堂堂源司令,居然还有看不住的人……难道是故意放跑的?你就这么确定人跑了,还会回来么?”


凤凰火翘首以盼着自家司令义正言辞地怼回去,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她发现,源赖光居然沉默了,并且面色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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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到一半,源赖光犯了烟瘾,走到阳台上抽烟。

他望着那轮人工月亮,问说:“你说的流星暴呢?”

凤凰火理所当然地跟出来,闻言看看时间,答道:“半个小时内就会开始,天气预报说的。准不准就不知道了。”

“嗯。”


面前的男人因诞辰被频繁敬酒,此时一身烟味酒味,要不是衣冠楚楚,秀色可餐,多半要与路边酒馆里出来的醉汉一概而论。她连盯带瞪地看他许久,神色疲倦,但了无醉色,抽完烟还能继续回到名利场上海喝一顿。

她幽幽说:“我真想象不出您醉了的模样。”

源赖光晃着手里的红酒杯,闻言就笑了:“那你一定没听说过以前的源赖光。”

“您以前不会喝酒?”

“是啊……不会。”


那要追溯到更久以前,体制刚刚复辟,每个政治体系更迭时都免不了要遭受军事社会舆论多方面的压力,加上保守党阴魂不散,整座首都弥漫着压抑的味道,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天降一颗核导弹。


内战不比外战,不是动动刀枪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明面上友好谈判,暗地里威逼利诱,这就是各党羽与达官贵人之间主要的往来手段。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年,突破口终于到来,魔眼星系最大的军火商玉藻前发来了邀请,理由是自己受够了这种吸口气就要把自己噎死的时代,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找上了最会搞事的源氏。

源赖光思虑再三还是赴了约。


当时他的酒量还没现在这么好,一杯就倒不至于,但也撑不了一瓶白酒,这是整个司令部人尽皆知的事。

说出来像个笑话,世上没有不胜酒力的政治家,官场上少不了互相敬酒,不喝嫌不给面子,喝了就得一视同仁,纯粹属于自作孽。他这人又好面子,宁愿把自己灌得酒精中毒都不要属下代酒。

这种情况下,往往还得鬼切少校做这个恶人——顶着玉藻前和一列宾客审视的目光,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架出去。


他整个人歪倒在小跟班身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扑鼻的酒气,不刺鼻,但醉人:“你可以劝我少喝点。”

天气炎热,鬼切帮他脱去厚重不透风的西装外套,声音不带温度:“您想喝就喝,我会负责送您回去。”

他皱着眉头“嗯”一声,本不打算再多说,却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鬼切没有喷香水的习惯,他却在对方领口闻到了广藿香的味道,参着点麝香和鸢尾,味道略微辛辣。

是女香。


他狠狠拉了对方一把。他们本就离得很近,吻上很容易。他的眼里映上小跟班温驯平静的皮囊下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错愕,这副可爱的模样令人着迷,但他也知道,这并非对方的本性。

鬼切的本性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简单来说用忠诚二字就可以介绍完,复杂来说,那就是一本怎么翻都有几页是空白的书,翻得过去,但看不完。起初他明里暗里暗示了几次,鬼切一脸正直地同他对视,对视完了说,需要我帮您弄出来么。

野心明明挺大,但就是无欲无求的。


鬼切大约是被噬魂的烟味和酒气同时熏住了,一时没有反应。他就仗势欺人地入侵,唇齿不可避免地磕磕碰碰,他用嘴唇封上嘴唇,舌尖碾过齿列。他自恃恶人,一旦占了上风,当然就要贪得无厌地扫荡一空。

鬼切很乖,只是象征性挣扎几下就放弃了抵抗,唯有眼眶红得骇人可以证明他心存不满。也或许是本来根本就不打算反抗,这点儿抵抗根本只是难堪在作祟。


这也难怪,以“保镖”的身份同进同出、朝夕相处这几年,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


心照不宣的东西一旦戳穿,就会爆炸。

爆炸,炸得粉身碎骨。


他们从电梯里吻到停车场,又从停车场吻到车里,钥匙插进锁孔,刚买不到半年的新车还没启用过自动驾驶,弹出一整个屏幕的设置提示,他把鬼切整个摁在驾驶座上凹陷的地方,逼迫得对方看不见屏幕,毫无意识地一通乱点。

他看见鬼切整个脖颈都红了,嘴唇泛着血色晶莹透亮,仿佛比他醉得更沉更深。


他一只手揽住那片通红的后颈,用力握在手里,这样有利于他找到无处可归的安全感,他细嗅鬼切的窒息,聆听汹涌的热浪。

声音臊得惹人发慌。


……有些过了。

他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用唇摩挲鬼切的眉弓眼眶,吐息灼热而漫长:“去你家。”


这回的沉默长得有些离谱。

然后他听到对方的呼吸重新归于平静,说:“我们是一个家。”


-


“您真恶毒。”凤凰火听完,如此评价。

源赖光觉得她的评价很中肯,索性不置可否地应了:“谢谢。”


她憋了一肚子话,什么都想说,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她知道她的顶头上司处心积虑多了,每个人都在他的算计里,会做什么、会想什么、会不会满意,全都算计进去,连同他自己一起。

于是她又说了一遍,这次敬语都不用:“你真恶毒。”


源赖光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包烟,问她来一支么,待她接过后才说:“恶毒这个词对政治家而言是褒奖。”

“我就是在赞扬您,”凤凰火刚戒了烟半年,和她搞对象的时间相仿,整天嗅着别人的二手烟,心里早就闷坏了,接过烟点上,行云流水,“结果就是人跑了,犟和固执有时候是一回事,您就没考虑过要是真不回来了呢?”

不同于面对玉藻前质问时的沉默,源赖光坦然道:“没考虑过。”


“为什么?”

“只有理想主义者才可以做政治家。”

她冷笑一声:“得了吧,这话连您自己都不信。”


源赖光皱起眉,扬扬手,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烟早就抽完了,随手扔在地上碾碎,也不怕被人借题发挥:“不回就不回了。对了,下周阎魔处长请婚宴,记得包个大的,别忙忘了。”

如此明目张胆的转移话题,凤凰火身为下属,只能噎着:“多少算大的?”

“你翻账单,不能比以前给的少。”离了尼古丁的刺激,源赖光又感觉太阳穴在隐隐作痛。


闲着也是闲着,她登上云端查看以往的账单记录。以前负责记账的是鬼切少校,条条目目记得一丝不苟,可她并没有找到注明是红包的支出,翻了翻,许多上万的支出备注的都是“私人用途”。

这个“私人用途”就显得很有说法,最常用的意思是,种类繁多不便分门别类记载的采购,还有一种,就是给了在外头养的情妇。


她脊背一凉,问:“你知道少校一直把你往外发的红包当给情妇拨款吗?”


问完她眼皮一跳,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源赖光不可能没看过自己的账单,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别说不知道了,就连是不是他亲自给的心理暗示都不好说。

源赖光拍拍她,避而不答,捧着酒杯回到觥筹交错里,留她一人站在露台,孤独地吹冷风。


她想起阎魔这对传说中的神仙眷侣。

阎魔的恋情始于两年前,刚好与少校落跑是一个时间。她的恋情被部里的人戏称为“女神的垂怜”,被她看上的人,上辈子大约帮上帝挡过原子弹,否则哪能这么幸运。起初没人看好这对眷侣,因为成年人都知道,你看不起的不喜欢,看得起的,高攀不得。这种“垂怜”持续不久,大多出于“一时兴起”。

而如今却要步上婚姻的殿堂了。


凤凰火回忆着,感慨万千。通常来说人们不是不知道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没有好结果,而是他们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爱情都是一时兴起的产物,爆发时热火朝天,湮灭时无人幸免。



这时候天边一亮,她抬起头,发现是等了一晚上的流星暴如期而至。

天顶流量远超1000的流星暴点燃了整片夜空,自人工月亮背后转过。约有四万颗流星刚刚经历过短暂的宇宙旅行,受到自转引力路过这里,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在此久留,宇宙茫茫大,魔眼星系只不过是它们生命中一个途经的、再渺小不过的地方。


她招手:“司令!流星暴来了!” 

源赖光转过身,却一眼天边也没看,只是招呼她过去:“过来,带你见个人。”男人总是这样见异思迁,回头就能把刚才还念念不忘的东西抛之脑后。


她突然明白了鬼切少校与源赖光保持距离的理由。她再次为源赖光把控人心的手段折服,从暗示她他与鬼切少校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再到“无意间”提起阎魔的故事,这位成功女性看中的幸运儿,或许激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她明白,又不明白。

她掐了烟走上前,说,您完全可以解释。反正不亏。

他云淡风轻地回答,“他多怨我一分钟就多想我一分钟,多想我一分钟就多爱我一分,为什么我要解释?” 


-


逐渐有一两个串场的宾客致歉离去时,人群中突然爆发了一阵阵尖叫。

漫天遍野的流星中,隐约出现了一架小型飞船。身缠万贯的贵人们惊慌失措,大声斥责魔眼星系的空间防卫军为何会遗漏这么一艘擅自横穿大气层的飞船——它行进速度极快,远超《私家飞船驾驶证申领和使用规定》中要求的限速,几乎是裹着火焰而来。 


凤凰火推了一把源赖光,任何情况下,她必须保证总司令的安全。

源赖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飞船朝着洲际酒店径直飞来,宾客抱头鼠窜,偌大的牡丹厅里人群缩成密密麻麻一团,空旷的地方眨眼只剩下三个人,凤凰火,源赖光,还有不嫌事多的玉藻前。


玉藻前笑了一声,问:“知道我为什么选牡丹厅么?”

源赖光瞥他一眼,神色淡然:“不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在即将撞上洲际酒店前的最后数秒钟,飞船如同被掐断了发条,冲着酒店一旁的大型人工湖冲去,它坠落于湖中,周边警报鸣响,完全盖过了大型流星暴的风头。

好好的一场约有四万流量的流星雨差点带来了灾难,大失颜面的宾客们逐渐恢复镇定,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更多人选择虚情假意地称赞:“源总司令不愧是总司令,临危不惧,泰然自若,如此胸襟,是我等贪生怕死的庶民百般敬佩的。”


可是很快,他们又尖叫起来。

——身处十层的厅内,他们竟然看见,露台上突然落下一个人。


那人顶着一身仿佛刚在烈火浓烟里熏陶过的烟灰,三两下挣脱降落伞,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手里没有凶器,不像是刺客,但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上来就给了源赖光一拳。


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玉藻前一身华服坐在高台上,红唇一抿,竟然没有呼叫保安,而是任由这个不速之客搅乱整场昂贵的宴会。


方才还在被众人褒奖泰然自若的总司令不躲不闪,倒在地上,手里的酒杯支离破碎。这一拳响声如雷贯耳,看得一旁的凤凰火震惊万分,一时间不知所措——她听见源赖光大笑一声,声音里沉淀着释然,对这数十年薄情寡义、铁石心肠时光的释然。


她认出了那与流星雨一齐来临的人。

鬼切少校怒不可遏,歇斯底里,抬起手臂,还想再多来几拳。他对源赖光有怨也有恨,有畏也有敬,经历了一年多的分别,闷在心里的气终于有了突破口,他完全有立场、有理由这么做。但他放弃了,眼里的暴怒,焦躁,野蛮,血腥都融化在了一道目光中——源赖光一边咳嗽一边看着他,眼角弯弯的,在笑,似乎对此情此景早有预谋。


周围惊呼声一片。


源赖光呛着说:“想我了?”

鬼切少校又挥上去一拳,然后跪下身,捞起源赖光的后脑勺,吻住那瓣从不吐象牙的唇。

然后他骂了一声。

具体是什么,凤凰火没有听清,但她清楚地知道,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博弈,结束了。


以胜利告终。 


-


魔眼星系还有另一个浪漫的名字,叫作睡美人星系——它始于星系间的碰撞,周围萦绕着乌云密布的黑。它在宇宙的洪流中偏远僻静,它鲜少被打扰,天然的,人为的。而下一场流星雨,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凤凰火站在总司令办公室里,不安地等候源总司令的回答。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源赖光一边看材料,一边让鬼切少校帮忙剥荔枝,剥完了还得寸进尺地说:“顺便把核也剥掉。”

鬼切少校言简意赅地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狠狠一敲那只装荔枝的碟,碟中的果肉一蹦三尺高,意思是:爱吃不吃。


堂堂源总司令只好勤勤恳恳地自己吐核,半天才想起她,平静地问:“你什么事?”

凤凰火问:“您是不是早知道我也找了对象?”

源赖光不置可否:“政治家不得不掌控一切,尤其是身边的事物。” 

“那意味着我,要被炒鱿鱼了?”

“不用。”

源赖光似笑非笑,口气颇为轻松,“联络官的工作,你做得很好。”

鬼切看她的眼里多了些敌意,这是过去她看不见的东西。他不知道他俩心中那些小伎俩,听得莫名其妙,但一直没有插嘴,就这么静静听完,没有多问。


凤凰火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并不想同这对狗男男多呆一分钟——走之前她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多半是出于好奇。她看到,盘子里的荔枝被剔除了果核,果核罗列在一旁,整整齐齐。

她长出一口气,如烈焰般扑腾乱跳的心也终于落地。

这一出欲擒故纵。

妙,是真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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